滿地碎石之中，方才的驚天大戰，好似夢幻泡影。

在那無邊無垠的大地上，金色巨龍早已消散，所有人都怔楞地望著這一幕。

洛漸清不知道時間到底過了多久，但是對他而言，卻感覺已經是數千年。在蒼若妖尊制造的幻境中，他看到了三萬年前發生過的許多事情，也對這位早已隕落的妖尊十分敬佩。

然而現在，這位絕世妖尊便這樣永遠地魂飛魄散了。

一切來得太快，又來得太過突然。

妖族中，除了獨絕天老外，其他人都不知所措，連一向冷靜多謀的陰姬都詫異地看著，不知道該作何反應。唯有那獨絕天老，他望著這漫天飛舞的黃沙，自責地低下了頭，一聲不吭。

一陣寒風吹過，洛漸清悶哼一聲，感到後背的傷口被撕裂發疼。

玄靈子立即瞬移到了他的身旁，單手將他摟過來，仔細地探查傷勢。

正在玄靈子剛剛將靈力傳輸到洛漸清的身體裏的一剎那，卻見獨絕天老忽然擡起頭，目光森冷地望著不遠處的師徒二人。那張蒼老的臉上夾雜著覆雜的神色，不單單是恨意，更有一絲要將洛漸清置之死地的殺氣。

玄靈子頃刻間察覺過來，直接將洛漸清擋在自己身後，看向獨絕天老。

洛漸清一楞：“師父？”

玄靈子擡起玄靈劍，劍指前方，光芒冷冽。

獨絕天老聲音平靜地說道：“玄靈子，你的徒弟是妖物，不可留。”

洛漸清渾身一震，雙眉緊鎖，警惕地看向獨絕天老。

微寒的風將極北之地彌漫多年的黃沙漸漸吹散，玄靈子穿著一件沾滿血跡的白衣，泠然而立，目光淡然，道：“一派胡言。”

獨絕天老卻雙目陰冷地望著玄靈子，他的視線穿透對方，緊緊地鎖在洛漸清的身上。天階妖尊的強大氣息瞬間降下，仿似要形成一個囚籠，將洛漸清關住。

玄靈子雙眸一縮，金色的劍光頓時拔地而起，將獨絕天老的禁錮破除。

一時間，眾多妖族都站在了獨絕天老的身後。大多數妖尊都茫然地看向獨絕天老，只有陰姬神情莫測地思索了片刻，忽然睜大眼睛，驚駭地望向洛漸清，然後便化身出了蛇尾，危險地盯向洛漸清。

獨絕天老陰惻惻地說道：“今日，你必得將你的徒弟交出來，滅了妖物。”

玄靈子卻淡淡道：“妖族執意如此，那便上前試試。”

這次不用獨絕天老開口，陰姬便吐了吐鮮紅的蛇信子，冷笑著說道：“玄靈子，就算你達到了化神中期又如何。且不論先前大戰時你所受的重傷，就說你一人，如何面對我妖族的數十尊者！”

洛漸清忍著背後的疼痛，大聲道：“爾等不過是我人族的手下敗將而已。”

陰姬笑了：“那你們便要真的以一敵萬？”

洛漸清鎮定道：“先前在那第十一海上，我人族已然獲勝。妖尊陰姬，大局已定。”

聞言，陰姬臉上的笑意更盛，她玩味戲謔的目光在洛漸清的身上打轉，笑意卻始終不及眼底。良久，她忽然問道：“大局已定……玄靈子的徒弟，你竟然如此天真嗎？”

洛漸清瞇了眼睛，蹙眉道：“如今妖族確實大敗，我何時……”

“他們說的沒錯。”低沈沙啞的聲音忽然從洛漸清的身後響起，洛漸清詫異地轉首看去，玄靈子則是身子一顫，沒有回首。

只見一頭白發的昊星子尊者緩步從人群中走了出來，目光覆雜地看著洛漸清。一雙渾濁的眼中瞬間閃過了躊躇、思忖、狐疑和……殺意，這令洛漸清下意識地翻手取出了霜浮劍，不自覺地提防起來。

昊星子尊者問道：“漸清，你如今將那《九蓮奪天錄》……修煉到第幾層了？”

洛漸清沈默不言，只是握緊了自己的劍。

除了昊星子尊者外，一旁的所有人族大能都疑惑地看著他，太華山的尊者們也紛紛不解，面色茫然。玉清子尊者更是上前一步，直接問道：“昊星子師兄，漸清似乎已然練了其他功法，但這只是玉霄峰的事情，你這是何意？”

昊星子大袖一甩，目光頓冷：“《九蓮奪天錄》是什麽，爾等不知。我昊星子成為太華山的掌門臨近千年，這天底下除了太華山掌門和玉霄峰峰主外，並無一人知道，我太華山的最後一樣至寶是什麽。今日我便告知天下修士，那樣至寶，名為《九蓮奪天錄》！”

眾人一片嘩然。

昊星子繼續說道：“太華山屹立玄天大陸數萬年，在三萬年前，達到巔峰。那時，我太華山玉霄峰的九蓮尊者名揚天下，獨創的《九蓮本心錄》乃是至高無上的天階功法。只是在此之後，他不知做了何事，又創了一樣功法，名為《九蓮奪天錄》。往事我等並不能清晰知曉，但是這套功法卻令當時天地間所有的絕世大能全部隕落，也令太華山成為天下修士的眾矢之的。”

飛花宗的長老小聲道：“三萬年前……那時還沒有我飛花宗。”

斷魂宗的鬼修們也冷了臉：“也沒有我斷魂宗。”

歸元宗的大師們雙手合十，道：“阿彌陀佛，歸元宗那時還紮根豫州。”

一連數個宗門和世家都表明自己並不知曉那段歷史，也不知道天下第一修真門派太華山，竟然還有那樣的過去。唯獨墨家老祖沈默不言，最終，他還是上前一步，道：“三萬年前，確實發生過這樣的事。”

他這一出口，眾人才想起來，在很久很久以前，八大世家之首是墨家，並非白家。

昊星子轉首看了墨家老祖一眼，道：“確實如此。於是從那時往後，我太華山便有一條禁令。《九蓮奪天錄》我等無法毀去，於是便交由每代的玉霄峰峰主親自保管，絕對不可外洩。一百多年前，這樣功法便由吳霄子師伯交給了玄靈子師弟，一直由他保管。”

玉清子尊者頓時明白，她臉色微變，但還是看向玄靈子，說道：“師弟，這便是你的不對了。這樣功法既然是禁物，怎能讓漸清去修煉呢？”頓了頓，玉清子又看向昊星子尊者，悄悄傳音道：“師兄，就算玄靈子師弟有所不對，如今也不是責難於他的時候。”

玉清子可沒想過這功法是洛漸清自己偷練的，以玄靈子的修為，洛漸清怎麽可能從他手中偷到功法，再悄悄修煉？

不過直到現在，玉清子也沒覺得這是一件多麽嚴重的事情。

無邊蒼穹之下，玄靈子仍舊背著身子，沒有轉身。

望著他清瘦固執的背影，昊星子捏緊手指，厲聲道：“世世代代，唯有太華山掌門和玉霄峰峰主知道《九蓮奪天錄》的存在，也小心看護。但是，有一件事卻是只有太華山掌門才知曉，也一直隱瞞著歷任玉霄峰峰主的。”

聞言，洛漸清忽然心中一緊，一絲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。

在場所有的人修大能也紛紛警惕起來。

這一聲“但是”已經預示著某種不好的東西，甚至……會引起很多事情。

只聽昊星子尊者長嘆一聲，道：“三萬年前，太華山因玉霄峰而險些滅門。從那以後，太華山歷任掌門便有一個密令，若是有玉霄峰弟子不顧禁令，私自修煉《九蓮奪天錄》，那麽……格殺勿論！”

全場頓時寂靜。

玉清子尊者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，廣陵子尊者等人也啞然錯愕。其餘宗門的修士更是沒想到，昊星子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。洛漸清手指微顫，心中微微發寒，玄靈子則仍舊沈默地背對著這數百修士，不曾回應。

妖族中，獨絕天老開口道：“妖族也曾有預言，若有誰犯了眾妖尊之怒，便是毀天滅地的妖物，必當除去。之前那六十二顆黑色星辰，其實並非真正的星辰，而是我妖族守護萬年的寶物——妖尊玉像。”

陰姬說道：“十幾年前，妖尊玉像碎了兩尊，至此只剩下六十二尊。此人便是足以毀滅兩族的妖物，若不毀去，兩族必亡！人族，你們怎敢包庇此人？”

這句話落下，人群中，立刻議論紛紛。許多人修交頭接耳地討論著，他們的目光時不時地從洛漸清蒼白的臉龐上劃過，目光閃躲。

見狀，玉清子尊者立刻急道：“師兄，你怎可聽那陰姬妖言惑眾？漸清怎麽會毀滅兩族？他便是修煉了那《九蓮奪天錄》，我等看著漸清長大，還會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品性？太華山首徒向來遵禮循道，為天下楷模，昊星子師兄……”

“我斷魂宗絕不包庇妖物！”一道冷厲嘶啞的聲音忽然打斷了玉清子尊者的話。

只見在眾人之中，陰森頹老的鬼炎老祖往前站了一步，翻手才納戒中取出了自己的萬鬼招魂幡，一雙細小的眼睛死死地盯在洛漸清的身上。

不過多時，白家老祖也往前一步，道：“我白家對妖物也決不姑息！”

“雲家也是！”

“蒼家也不包庇妖物！”

……

只是短短數息時間，在鬼炎老祖開口後，四大宗門中，已有一個表了態；八大世家裏，更是除了墨家，全部開口。到最後，墨家的三長老也往前站了一步，陰險地看向傷重虛弱的洛漸清，道：“墨家，也不姑息！”

鬼炎老祖看向飛花宗的掌門，道：“流玉，為了守衛人族，鳳思毅然身殞。你身為飛花宗掌門，難道還想要看者人族顛覆？”

流玉仙子神色錯雜，接著忽然道：“飛花宗，不會出手，但亦不插手此事！”

鬼炎老祖又看向神劍宗的劍嘯尊者，冷冷道：“劍嘯，你神劍宗向來為太華山馬首是瞻。如今昊星子已然發令，你意欲何為。”

劍嘯尊者猶豫地看向不遠處，只見玄靈子仍舊背身，不往回看一眼。

百般此存後，劍嘯尊者嘆氣道：“我神劍宗和飛花宗一樣，不插手此事。”

最後，鬼炎老祖又看向了站在歸元宗眾僧人之前的靈上大師。然而還未等他開口，便見靈上大師身旁的一個年輕和尚往前走了一步，道：“阿彌陀佛。施主，諸惡莫作，諸善奉行，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。”

鬼炎老祖冷了神色：“本尊與靈上說話，你這小輩怎敢插嘴？”

佛子微微一笑，道：“小僧有感而發，代師祖一言。”

鬼炎本欲出手教訓佛子，但是看著那一眾和尚，卻暫時忍了下來。他冷笑道：“靈上，你意欲何為。”

靈上大師輕嘆道：“本無今有，本有今無。歸元宗，殺盡天下妖，不問他事。”

佛子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，他立刻轉首看向身旁的白眉僧人，卻見後者又行了一個僧禮，緩緩道：“若妖族膽敢迫害人修，歸元宗必將全力以對，絕不輕饒。”

遠處，陰姬的臉色微微變了變，卻沒有開口。

眾人的目光全部都放在了太華山的諸多尊者身上，只見昊星子尊者面色深沈，視線仍舊牢牢定在洛漸清和玄靈子的身上。在他的身旁，玉清子尊者不斷地傳音勸說，廣陵子尊者也神色覆雜，不知道在想什麽。其餘幾位尊者各自蹙著眉頭，神色躊躇。

昊星子拔出太華劍，看向玄靈子，道：“師弟，你不要怪師兄。”

卻見此時，那道白衣身影緩緩轉過身來。清冷俊美的臉龐上只有沈靜淡漠，玄靈子目光平和地望著那向自己拔劍的昊星子尊者，墨染般的眉目微微舒展開，薄唇薄唇微啟，他輕嘆了一聲，道：“若爾等執意如此，那今日，玄靈子便血洗極北之地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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